三千月光(四) 大四这年是在一种更加精打细算、捉襟见肘的拉扯中开始的。
学费是申请了助学贷款才交上的。
陈建国和李桂兰把家里那张存折上最后一点零头取了出来凑上当月勉强到手的工资才把房贷按时还上避免银行那冷冰冰的催缴电话。
饭桌上的菜色几乎褪尽了最后一点油腥白菜土豆轮番登场咸菜成了绝对的主角。
李桂兰甚至偷偷去血站卖过两次血回来时脸色苍白却对陈建国说是天气转凉有点头晕。
陈婷把所有开支压到了极限。
她不再参加任何需要花钱的集体活动拒绝了一切聚餐的邀请。
洗发水用完兑水晃荡几次牙膏挤到实在挤不出来。
她像个警惕的守财奴守卫着那点可怜的生活费以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尊严。
然而大四本身的节奏却不允许她只蜷缩在节省的壳里。
毕业论文的开题、查资料、一遍遍修改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下来。
学校安排的实习必须去每天往返通勤的时间和精力成本无法避免。
她像一只被抽打的陀螺在教室、图书馆、实习学校和那个清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家之间疲于奔命。
那张她曾经视作救命稻草、日夜期盼的教师资格证终于拿到了手。
鲜红的封皮沉甸甸的。
她摩挲着上面烫金的字心里却泛不起多少喜悦。
时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整块整块地接家教?况且“双减”的风声依旧紧一阵松一阵没人敢顶风冒险。
只有一些零星的、要求急迫性不强的需求找上门——帮忙修改参赛作文、辅导演讲比赛、指导小主持人排练。
这类活儿时间零散报酬也不固定常常是忙活半天只得一两百块钱还不一定每次都有。
杯水车薪。
更大的焦虑像一片更浓重、更无法驱散的乌云笼罩在所有师范生的头顶——找工作。
生源减少的传闻变成了冰冷的事实。
各个区的教师编制招聘计划缩水得惊人有的甚至直接贴出了“本年暂不招聘”的通知。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名额放出瞬间就能吸引来数百甚至上千份简历其中不乏名校研究生和有着多年代课经验的“老将”。
招聘会人山人海每一个摊位前都挤满了焦灼的、年轻的脸。
陈婷挤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的一片鳞。
她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回音的面试过后也再无下文。
“小学初中岗位?唉几年内都难了老教师都消化不完……” “幼师?我们今年只招有艺术特长的钢琴舞蹈至少八级。
” “职高文化课老师?名额有两个但要求有企业实践经验优先。
” “高中?我们倒是缺但要求硕士起点或者特别优秀的应届本科生。
” 每一次碰壁都像在她刚刚鼓起点勇气的心上扎一根小刺。
她看着身边那些同样奔波却一次次失望的同学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所有人。
僧多粥少这个词从未如此具体而残酷。
陈建国和李桂兰不敢多问怕给她压力。
但每次她回家时他们那种小心翼翼、带着探询又不敢直视的眼神比直接的追问更让陈婷难受。
家里的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父亲抽烟抽得更凶了咳嗽声夜夜不断。
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像落了一层洗不掉的霜。
又一次从一场毫无希望的面试中挤出来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陈婷看着手里那份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简历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茫然。
四年大学一张证书最终能把她带向哪里?难道真的要回家啃着父母那点早已干瘪的骨髓一起被困死在这绝望的泥潭里?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家工厂的大门。
门口贴着一则不算起眼的招聘启事:“招网络营销专员学历不限经验不限熟悉网络操作性格开朗肯学习。
底薪+提成待遇从优。
”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
“学历不限经验不限”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
她站了很久久到门口的保安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赴死一般推开了那扇对于她的人生来说完全陌生的门。
面试仓促而简单。
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木材和胶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了看她的简历似乎对“汉语言文学”和“教师资格证”有点意外但也没多问只强调:“我们这是压板厂主要做网络推广和客服。
底薪两千八全勤两百。
提成看业绩第一个月熟悉产品一般没有。
” 两千八加两百全勤正好三千。
陈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三千。
这个数字像一个宿命的轮回。
“我……能做。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工作内容琐碎而陌生。
学习各种压板的规格、材质、用途在各大平台发布产品信息守着电脑和手机当客服回答客户各种千奇百怪甚至重复无聊的咨询。
她写得出生动的教案却要费尽心思编撰枯燥的产品说明;她能分析鲁迅的深刻却要耐着性子跟客户解释为什么这块板子不能便宜五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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