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二十四) 那个巨大、鲜红、带着爆裂边缘的指印如同凝固的血与火死死烙印在“星空艺廊”效果图右下角那道狰狞的黑色裂痕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朱砂印泥浓烈到近乎呛人的矿物气息混合着纸张、汗水和一种无声燃烧后的余烬味道。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阳台里只剩下林晚粗重而灼热的喘息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被冰冷支架包裹的心脏沉重撞击肋骨的闷响。
林晚攥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终于缓缓松开了。
那只沾满厚重、粘稠朱砂的手沉重地垂落下来指尖的鲜红在晨光下刺目欲滴如同刚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散发着无声的热度。
手腕上被她箍过的地方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滚烫余温的指痕。
她没有再看图纸也没有看我。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自己那只同样沾了些许朱砂、微微颤抖的手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狂喜的火焰在她眼底尚未完全熄灭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已经开始悄然弥漫。
“爸……”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干涩“就这样……就这样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小心地、用指尖避开那片鲜红的区域将那张承载着滚烫印记的图纸连同其他文件重新收拢进牛皮纸袋。
她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圣物生怕惊扰了那个刚刚落定的烙印。
她没有再看那个印迹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那凝聚了所有疯狂与决绝的力量就会灼伤她的眼睛。
白色的棉线被重新缠绕封存。
那个扁平的纸袋此刻仿佛拥有了千钧的重量。
“我……”她抱着文件袋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狼藉的绘图板、滚落的断笔、墙边那根带着“战场”的铝拐杖最后落在我那只沾满朱砂的手上“我得走了……方案……今天就要最终提交……”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现场的仓促转身快步离开了阳台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再见。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种被骤然抽空的寂静。
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阳台却无法驱散那浓烈的朱砂气味和空气中无形的灼热。
绘图板上那道被指印覆盖的黑色裂痕所在的位置似乎还在无声地燃烧。
膝头那张被我划得伤痕累累的A4纸被牛皮纸袋压过的地方留下几道浅浅的折痕如同被遗忘的废墟。
那只沾满鲜红印泥的手沉重地搁在藤椅扶手上指尖粘稠的红色已经开始微微凝固、发暗。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荒谬、虚脱和一丝被强行“加冕”的惶恐沉沉地压了下来。
签名……设计师签名……竟然就是那道源于失控和毁灭的墨痕和我这只被强行染红的、颤抖的手……这太疯狂了。
它会成为笑柄吗?会毁掉林晚的心血吗?媒体会怎么说?业界会怎么看? 纷乱的念头如同冰雹砸落。
身体深处昨夜刻印留下的剧痛此刻更加清晰地翻涌上来混合着心脏沉重的负荷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我闭上眼试图将那只沾满鲜红的手藏进衣襟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触目惊心的证据。
刘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温水和干净的毛巾。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那只沾满鲜红的手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将水杯和毛巾放在小圆桌上。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绘图板——那里只剩下狼藉的纸页和断笔那张盖着血指印的图纸已经消失——然后落在墙边那根铝拐杖上在那道歪斜的白痕和旁边崭新的银线上停留了一瞬。
“林老伯”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洗洗手吧?这颜色……沾久了不好洗。
”她拿起毛巾在温水里浸湿、拧干递了过来。
我没有立刻去接。
那只手沉甸甸的沾着凝固的耻辱与疯狂。
刘姐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端着温热的湿毛巾站在那里目光坦然地看着我仿佛清洗掉这刺目的鲜红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小事如同擦掉洒落的汤渍。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喧嚣起来。
阳光移动照亮了小圆桌上那个褪色的饼干盒。
盒盖上磨损的牡丹图案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思绪。
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朱砂的手伸向刘姐递来的湿毛巾。
温热的湿布包裹住指尖的瞬间粘稠的红色泥膏开始溶解丝丝缕缕的暗红在清水中洇开像稀释的血。
我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直到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痛直到清水换了两次盆底沉淀了一层暗红的泥渣直到指尖只剩下淡淡的、洗不掉的粉红印记和皮肤被过度摩擦后的灼痛感。
刘姐端着水盆和染红的毛巾默默离开。
阳台里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和水的微腥。
那只洗干净却依旧残留着痕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身体像被彻底掏空沉在藤椅深处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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