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奶奶的遗体在门板上停了一夜。
没有棺木只有一领破旧的草席。
虞玉兰来了她佝偻着腰枯瘦的手紧紧攥着羌忠远冰凉的手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流淌。
“远儿……奶奶应你娘应你!有我一口稀的就有你一口稠的!” 她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像一块沉入河底的石头。
姬忠楜也默默地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挨着羌忠远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下来。
两人守着那具被草席覆盖的瘦小躯体守着这盏彻底熄灭的孤灯。
屋外是死一般沉寂的黑夜连风声都停了只有远处洪泽湖方向隐约传来水鸟凄厉悠长的夜啼如同为逝者送行的挽歌。
天将破晓最黑暗的五更头。
几条黑影幽灵般闪进了羌家低矮的院门。
是生产队里几个被临时指派来的汉子脸上蒙着破布手上戴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手套动作粗鲁而仓皇仿佛在处理一具沾染了瘟疫的尸体。
“快!趁着天没亮透!”为首的低吼着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嫌恶。
他们七手八脚地用草席卷紧羌奶奶瘦小的身体用草绳胡乱捆扎了几道。
姬忠楜想上前帮忙托一把被其中一人粗暴地推开: “滚开!沾上晦气!” 羌忠远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双目赤红就要扑上去被虞玉兰死死抱住老人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远儿!听话!让你奶……清净走……” 虞玉兰的声音抖得厉害泪水糊满了脸。
那几个汉子抬起草席卷脚步匆匆地出了门消失在黎明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没有哀乐没有送葬的队伍甚至没有一盏引路的灯。
他们要趁着这最后的夜色将这个“地主婆”的尸身拖到村外某个无主的荒地挖个浅坑匆匆掩埋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
不能让她占了好田更不能让她的“余毒”在阳光下多停留一刻必须让人们尽快遗忘。
羌忠远被虞玉兰死死箍在怀里他拼命挣扎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睛死死瞪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目眦欲裂。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村口虞玉兰才缓缓松开手。
羌忠远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压抑的呜咽从胸腔深处闷闷地传来撕心裂肺。
几天后一封盖着滨湖水产学校红印章的入学通知书由大队部的会计像施舍一样丢在了羌忠远家落满灰尘的门槛上。
就在同一天羌奶奶草草掩埋的那片荒坡上连一个小小的土馒头都没能垒起。
新翻的泥土被野狗刨开了一角露出草席的一缕枯黄。
羌忠远捡起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他背着那个褪色的蓝印花布小包袱——里面是奶奶留下的红布包和几件衣物怀里揣着那张通知书在黎明时分 最后一次跪倒在奶奶埋骨的荒坡前。
没有坟头只有一片被踩踏过的、颜色稍深的新土。
他抓起一把混杂着草根和奶奶骨灰的泥土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仔细包好紧紧捂在心口的位置。
那泥土冰冷而潮湿像奶奶最后的目光。
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沉睡在死寂中的小姬庄望了一眼姬家那低矮破败的轮廓。
少年沾满泪痕和泥土的脸上那双曾充满屈辱和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的名字叫离开叫寻找叫总有一天要把奶奶带离这片深埋她的、贫瘠的河西之地。
他转身迈开脚步向着通往镇子、通往未知水路的方向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荒凉的大地上渐渐凝成一个倔强的黑点。
他背负着“地主狗崽子”的黑锅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之上却走得异常沉稳。
他知道只有走出去只有寻到那条属于自己的“河东”之路才能真正甩掉这身沉重的枷锁。
脚下的土地焦黄龟裂每一步都扬起干燥的尘土。
羌忠远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只有饥饿的土地和无法回头的过往。
他攥紧了怀里那个裹着泥土的小包那里有奶奶最后的温度也有他必须带走的河西之根。
虞玉兰挪到了屋后那个巨大的树坑边沿。
日头毒辣坑底龟裂的泥土泛着刺目的灰白。
她浑浊的目光在焦裂的泥块缝隙间逡巡像在寻找失落的珍宝。
突然她那枯树皮般的手指猛地一顿几乎要戳进泥土里。
在靠近坑壁一处背阴的、尚存一丝湿气的裂缝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颗栗树的新芽!细小稚嫩颜色是那种带着怯意的黄绿在周围一片死寂的焦黄中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又顽强得令人心颤! 老太太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枯瘦的手指悬在那点绿意上方想触碰又不敢生怕一口气就吹散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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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93章 荒坡埋骨辞故土 新绿萌芽盼生天来源 http://www.star86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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